五月劳动节的假期，我和彬瑞开启了四天四夜的游轮之旅。这次旅行并不便宜，我们考虑了很久，才在还剩半个月的时间里下定决心买票——实际上，在出发前两天我才拿到我的护照。
那是一次很美好的旅行。巨大的游轮，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娱乐设施和餐厅，以及红紫色的酒吧。每桌一位的专属服务员，无限的美食，一望无际的大海，都让我感到高消费带来的遍历、舒适和快乐。
我们开始这趟旅行的原因是，想珍惜年轻的时间享受时光不留遗憾，并且摆脱只会存钱不会花钱的消费观念。从结果来看无疑是很成功的（指我的存款显著减少了），同时也让我重新提起了那个没有终止的思考：人生的意义是什么？或者，简化些的版本，我想过的人生是怎样的？
最近一直在求职。我把自己反复打磨到反光的简历拿给各种人看，虽然表面光鲜，总能过简历筛，但还是要笔试面试的。想做 QR 岗需得参加最长 7 小时的笔试，考概率统计组合算法题。然而我并没有很认真学概率统计方面的课程，做题做得十分勉强。一次又一次的失利令我信心大失，又陷入了痛苦的焦虑之中。
焦虑并非毫无用处，事实上，他是我打起精神前进的必需品。然而，以前的我尚且能用可见的进步缓解我的焦虑，今天的我已很难做到这一点：我的能力和精力达到了上限。我对我自身有了更深的了解，也对社会乃至世界有了更深的了解，我此刻正站在人生道路的关键岔口——但我却没有足够的经验和技巧来做出决定。这些决定十分重要，包含了取舍、牺牲、理性的思考和感性的参悟。它们决定着我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，决定着我会为什么而奋斗终生。这些决定如此重要，如此困难，故而化为焦虑，我无法用之前的经验疏解的焦虑。唯一的办法就是改变自己的想法和认知。我从小到大在应试教育中养成的想法，此刻成了我继续成长的阻碍。
第一个想法，即是所谓“争做第一”的攀比心理。从小我便从老师和家长那里灌输这种思维方式，他们希望我竞技争先，和更优秀的孩子比，做所谓的“第一名”。由于我希望得到认可（这个之后也会提到），且碰巧有一些天赋，我的确满足了长辈的要求，也非常受用他们的赞赏。渐渐地，我养成了一个习惯：见到任何人时第一件事是评价对方的各项能力，尤其是同龄人，且不限任何角度。只要是我觉得好的，我都会去比。见到聪明学生，我会去比排名和做题；报了篮球班，我会和那些又高又强的体育生比；再到后来，和高中同学的谈话中，甚至开始比哲学，比谁的思想深度更深，谁更有道理可以说服他人……最后，我见到什么人都会条件反射地想：他哪方面比我厉害？我可以做得和他一样吗？
这些想法固然是好的，也的确很大程度帮到了我进步，但问题是——它们的动机来自于“攀比”。攀比，是中性词还是贬义词？如果它后面跟的是我刚才说的东西，比如成绩、能力等，那仿佛可以定义为一种正向的竞争。如果后面跟的是比如消费能力、社会地位等，那又是妥妥的贬义词。但我认为，“攀比”一词的核心不在于宾语——比的东西是否符合社会主流认知——而在于主语，在于要比的那个人，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比的。如果那人是以满足自己虚荣心为目的去比，那么即便比的是如能力、思想这般高尚的东西，即便会被社会认同、被其他人夸赞，即便提升名次的手段的确是提升自己，却也仍然是攀比，只因为其动机不纯。
既然说到“不纯”，那动机的纯与不纯如何区别？我们可以想象一位学者，研究员，他已经达到学术评价体系中的最高峰，拥有最好的资源和名利。他之后会做什么？如果是纯粹的学者，那毫无疑问是继续研究，致力于人类认知的发展。但实际上对于大多数这样的人——我可以肯定的说——他们绝对分神到了其他地方，分神到了巩固自己或家人地位、用资源换取稳定和利益，甚至压制竞争对手上。程度大点，我们就称之为“学阀”。这是一种“邪恶的”不纯。还有一种不纯则是我身边许多人的情况。我的同学们尽力去保研、直博，只是因为现在出去找不到工作，或者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，于是在学校拖延时间，试图等待人生的正确道路自己送上门来。
回归正题。我的动机显然不是为了提升自己本身，而是为了超越别人，满足被他人仰视、称赞的快感，喜欢被别人叫做“聪明的小孩”。这种动机适合在体育竞技或者当兵的时候用，但对我来说，在许多情况下会有负面作用：如果和别人在自己不擅长、没有天赋的赛道比，那么付出的经历越多，受到的挫败感越大。在这种情况下，确实可以及时止损换赛道，可问题是，如果这条路是自己喜欢的呢？小时候我曾喜欢画画，在纸上画、墙上画、用电脑画图画。但由于没有人指导，总是画得很抽象简约。直到一次做美术课作业时，我的妈妈说我画得好丑，“没有画画的天赋”，直接帮我画了一幅。我突然就丧失了对画画的全部热情。我开始排斥画画，不敢展示自己画的任何东西，因为我最在意的人对我下了“没有天赋”的评价。然而，在我的记忆里，画画是我少数自己只是因为感兴趣就开始的活动之一。如此，一份纯粹的动机葬送在了我的虚荣心下。
反过来讲，我也会因为虚荣心去做一些我本来没有兴趣的事情。这部分可以算是好处居多，因为它会帮我尝试一些全新的东西，比如做兽装、重拾画画、做 3D 模型。如果不是为了让大家觉得我很厉害，我应该一辈子不会去碰针线活、学 Blender 和 Unity。但当我实际上手做之后，如果运气好有点天赋，那我很大概率其实会享受那个过程。在学着做 3D 模型时，我跟着教程做到了凌晨四点，看着自己的设子根据自己的心意渐渐成型的确是令人愉悦的事情。如果到了这种状态，就有很大的机会将其转化为纯粹的爱好——目前对兴趣爱好的成功率较高，因为没有明显的评价体系身边也没有许多能被攀比的人。
因此，要解决这种焦虑，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断掉焦虑的根：攀比。然而，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肯定无法一蹴而就地改变，而且我还想保留其中的正面部分，于是我决定用理性的思考计划来解析和说服我自己。首先定性，想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，对它进行必要性、紧急性等分级；然后设立目标，明确所有事都是几乎无法做到最好的，结合必要性确定自己想达到什么水平、需要付出多少等；之后对目标进行长线计划，分段完成什么子目标，预设情景协调自己的各线，如何融入自己的生活方式之中；最后脚踏实地，一步步开始实践，并由实际情况反馈调整计划。如此一来，对于任何事情就可以明确其定位，用符合实际的定位代替“做第一”。如果遇到比自己强的人，可以用类似的方法分析他对这件事的定位，然后将自己与其整体进行评价，通常会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理由非得超越他。
第二个想法，则是认可感。刚才提到，我进行攀比的最大动机就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认可。这导致我将自己的价值建立在他人的评价之上，而这个“他人”通常是任何人，好人，烂人，价值观不同的人，因此必定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。同时，我还会被身边人的价值观推着走，自己无法控制，导致自己疲惫而无所适从。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有独立思考和反抗精神，但这种错误的价值观是耳濡目染、潜移默化的，因此直到最近我才发现，自己的根是歪的，飘的，不稳定的。
不得不承认，认可感是人类的正常心理，而我的确很受用这种心理，从出生一直在受用着。但如果不摆脱这种心理，肯定称不上是精神独立和成熟。因此，我必须削弱认可感的重要地位，逐渐建立自己的个人价值观，形成自己的评价体系。这并不简单，需要足够的能力、自信和定力，而我在这几年的实践摸索中已经基本得到了这些东西。只有建立了自己的价值观，才算拥有真正的自尊。一个很明显的、值得我自豪的转变是，我可以自信地表述我的观点，并对他人不符合我价值观的评价心如止水。之前的我可能会认为这是一种自大，但这实际是一种必要的自信。过度谦逊会导致自卑和自我否定。
然而，我仍然渴求着认可感，这种来自他人的不稳定的东西。可能是我缺少归属感的缘故，也可能是我朋友比较少的缘故。也确实，一心想着打败别人的人很难有什么人想亲近。我在尝试磨平棱角，试着主动靠近他人，试着赞美他人、给予他人尊重。我有自信自己终会找到有归属感的集体和知心朋友。
第三个，最让我焦虑的事情，就是找不到人生目标。小时候的我也许是有的：考清北，做国家主席，做宇航员，赚最多的钱，爬上世界最高的山，总之都是要做最好的。鉴于以上“攀比”的思考，以及我没有考上清北的现实，“争第一”和“做最好的”已经很难再被认为是人生目标了。在转段时我终于意识到了我人生目标的缺失。但，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良好的心态来决定一个如此宏大的事情了。
一个折中的办法是先确定短期内的目标、大方向。比如，我确定我不太喜欢学术，且目前自己的竞赛经历很有竞争力，不用卷学历，因此可以先出来就业积累实践能力经验以及资金。在实际生活中会遇到更多人，了解到更多东西，有了更多思考，那就是在寻找目标和创造意义。也许这个目标会变，也许只存在很短的时间，无论如何，它都会更充实我自己，也绝对优于原地踏步自我内耗。
我很喜欢自然风光，喜欢草原，喜欢高山，喜欢瑰丽的、远离人类社会的景色。我想去看南极一望无际的冰原，想去挑战珠穆朗玛峰。世界很大，很多人没有胆量和能力去见识。我有。为此，先要趁自己年轻积累一定的资金，越多越好。这也是我选择直接就业的一大原因。
南极，珠穆朗玛峰，听起来如此遥远。小时候的书里给我们描绘了这样绚烂多彩的世界，那时的我们期待着自己能成为很好的人，独一无二的人，顶天立地的人，去世界最高的山峰之巅，去世界的每个角落，见识地球所有自然的、人为的五光十色。它们和画画一样，是我心里最原始最真实的价值。然而，在成长的过程中，大多数人失去了初心，或是安于现状，或被现实裹挟，陷入柴米油盐和鸡毛蒜皮。
游轮之旅提醒了我努力奋斗的目的：去实现自己浪漫的理想，而不是什么成家立业。我仍然怀揣着那颗登顶的心，只是为了走此世界一趟，不留遗憾。航行在大海上，我知道，在广阔的大海之外，有蓝白色的大陆，有跃起的鲸鱼，有顶天的山峰，有极光和星辰。
